Madrid, 馬德里家鄉篇

Plaza de Cibeles, Madrid 2011

有的時候必須退出來看，才看得清楚、看得懂，人在他鄉時最適合檢視原鄉的生活，特別是那些等車、坐飛機等移動的時刻，從窗外景色物換星移，比對記憶片刻中的異同。

在我眼中，馬德里和台北出乎意料的相像：兩座城市面積一般大，同樣有個離市區不遠的機場；地鐵等硬體很新，地鐵站在歐洲算是數一數二乾淨，有大型國際活動的時候還會貼心播放英文和法文語音；公車站的路線圖很完整，車體清一色採用低底盤，熱門一點的路線會設計兩節車廂。其實整體而言歐洲大陸是一塊塵封在歷史中的境地，大多數城市的公共建設都舊的超乎你的想像，不翻日曆，還以為自己活在戰後年代，相形之下馬德里的建設簡直新到不行。

馬德里都市更新的年資和台北差不多，還在剛起步、正要邁向高峰的階段，兩座城市的市容在我眼中，都像是卡在舊的記憶、與新的野心之間——嘗試改變，卻還不確定自己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。馬德里的金融區和信義區一樣，插滿高樓大廈，大廳天花板挑高、腳下鋪著軟軟的地毯；某些區域則和後火車站，一樣保留疏於修繕的老式雜貨店，凌亂中潛藏一股秩序，相對低廉的租金吸引新移民聚集。

El Corte Ingles, 西班牙的連鎖百貨「英國宮」聖誕節時外牆上會有漂亮的燈飾，像信義區
Madrid, 2011

我去馬德里不止一次，每次來到馬德里都待在不同朋友家，其中一處是我的室友的大學同學住的公寓。她和另外三個女生一起住，把房間漆成刺眼的橘紅色，用色紙剪出大大小小不同顏色的圓點貼在牆上點綴，門楣掛上粉色系的水晶門簾，床頭卻反骨地貼著《猜火車》的海報，乾瘦的伊旺麥奎格瞪著兩顆黑洞般死沉沉的雙眼，和充滿陽光能量的房間裝潢格格不入。

她叫Paula，是個嘻皮，喜愛那些繁複交織的澎湃圖騰、飽和明亮卻包藏憂鬱的色調，她其實和《猜火車》的主角們相仿，有沒有偷嗑藥我不曉得，但內心同樣驚濤駭浪。

「我生日那天去參加示威。下午在太陽門廣場吶喊，晚上才去慶生」在廚房，她得意洋洋地指著吸在冰箱上的黃色海報，上頭粗體黑子抖大的寫著：沒有家、沒有工作、沒有退休金、青年沒有未來。

由上到下：沒有未來的青年，沒有家、沒有膽量、沒有退休金、沒有畏懼
2011-12年西班牙一連串青年示威遊行，也是透過社群網站發起，和台灣的太陽花一樣
http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2011%E2%80%9312_Spanish_protests
http://juventudsinfuturo.net/

那是歐洲情勢開始衰敗的時候，西班牙的情況特別壞，青年失業率超高，加上歐洲央行制裁式的緊縮政策，西班牙青年的處境的確正如海報上寫的那樣一片茫然。而且再過一個多月就要選總理了，馬德里城裡四處張貼競選文宣，分別以紅藍兩個顏色互別苗頭，上面又被人用黑漆漆的塗鴉噴滿慢謾罵的字，他們對經濟情勢和當局者的憤怒已經滿到溢出來了。

「等碩士唸完，我就要去南非了。我主修人類學，去那邊打工兼作研究。」許多和她條件相仿的西班牙人都要離開了：我的室友要去澳洲唸書、另一個朋友拿到西班牙語教學資格後，也打算去別的國家發展，國家將正值人生精華歲月的一批人推出國界之外。

這一點也好像台北：對於最活躍、最有創造力、最有熱情的年輕人，願付價格只有吃不飽也餓不死的22K，不如去澳洲打工做苦力，人生還過得比困在辦公室裡有意義。

中間是我的室友瑪格莉，左邊是住在馬德里的嬉皮寶拉
她們都離開了西班牙，到世界各地發展

在歐洲待了六個月，去了七個國家，住過十九個城市，馬德里是最像台北的地方。不像巴塞隆納有高第的遺跡加持，馬德里沒有令人驚艷的地標，說穿了其實根本沒什麼好看的，看看我都貼不出什麼有趣的照片就知道了。它不是觀光型的城市，它是一個適合生活的城市：方便、乾淨、有人味，這一點和台北最像了。

有的時候必須退出來看，才看得清楚、看得懂，人在他鄉時最適合檢視原鄉的生活，特別是那些等車、坐飛機等移動的時刻，從窗外景色物換星移，比對記憶片刻中的異同。我在馬德里、和我在台北，看見的景象截然不同，體會的氛圍卻意外相似，或許首都的人總是特別焦慮於無形的競爭關係，也驕傲於將自己視為國家的代表人物吧。

一群年輕人聚集在馬德里王宮廣場, Madrid 201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