蒙芽之夏 Vol.2 – 食物與農家

農家的木製大門


當我踏入沙漠、走進農家
當我取一瓢黃河的水、種下一棵梭梭的苗──





梭梭根部住的神秘客,是綠色生命植樹造林計畫得以順利拓展的關鍵武器。它終日埋藏在土裡,像一隻剛脫皮的蛇,新生的外皮看起來很嫩很脆弱,有個拗口又難寫的名字:「肉蓯蓉」,不會唸的話,不妨直接稱呼它「沙漠人參」!

沙漠人參,可想而知它身價高貴,一根100公分長的肉蓯蓉,可以賣到1,500-2,000人民幣,很值錢吧!據稱它具有壯陽、嫩膚美白、助排便治便祕等神奇效果。嗯,前兩項我不曉得,但幫助排便這一項我倒是親身體驗。

肉蓯蓉,長得很像蛇吧。右圖由我本人擔任比例尺XD


一日勞動完畢,創辦人易媽媽心血來潮,弄了兩根肉蓯蓉替我們加菜。簡單切成細絲上桌了,顏色米棕中帶點粉紅,像大陸常見的醋溜土豆(馬鈴薯),聞起來像蓮藕,參雜很重的土味。

入口的味道非常苦!苦得眉頭緊皺、眼睛瞇成一條線,鼻子嘴巴全揪在一起!牙齒越是緊咬、越把它磨碎,苦味越是擴散,滲進牙齦、舌根、喉頭,苦不堪言。苦到後來竟覺得隱約一陣回甘,不曉得是不是苦過頭,中樞神經啟動某種味覺補償機制。

生吃太苦,加進蛋花湯裡一起下嚥比較容易,肉蓯蓉一根這麼貴,不多吃一些對不起自己,所以儘管不太美味,我們還是盡可能吃完。豈料不出半個鐘頭,我突然感到腸子一陣絞動,越來越頻繁,像急促的警鈴把我趕往廁所,肉蓯蓉帶來大自然的召喚,輕而易舉解決我旅途中私秘的困擾,將囤積數日的沉重煩惱一次排出體外XD 

不只我,團裡也有不少人感受到肉蓯蓉的召喚 A____A


肉蓯蓉被切成絲


正因肉蓯蓉效果快速又神奇,才能賣出好價錢。綠色生命側重這一點,與專營肉蓯蓉生意的公司合作:志工種植梭梭之後,公司必須持續照顧、灌溉,確保一定的存活率,待這一片小苗茁壯成林,公司便能在其根部埋下肉蓯蓉。如此條件交換,綠色生命可以省下大筆顧林的開銷,肉蓯蓉公司也能以此建立Eco-Friendly的公益形象。


苦歸苦,其實肉蓯蓉已經是此行的伙食中,味道最清爽的了。在北方,尤其越接近內陸,哪一道菜不是又油又辣又鹹,連炒一盤普通的高麗菜苗,都要撒上大把精鹽和花椒,葉子也膩得發亮。更因氣候條件使然,農作物能種活的不多,只有羊咩咩滿地跑,因此可想而知,我們在內蒙的每一餐都有羊:高級的孜然羊肋排,普通的羊肉串、羊肚、青椒羊肉絲,甚至早餐都是羊肉湯配饅頭和烙餅,吃得渾身羊騷味。我不怕所以沒差,卻為難了其他不敢吃羊的團員。


大鍋麵,很好吃~

這裡也有涼菜,不過絕對是醃的,配上蒜和辣椒,硬是不讓味蕾有一刻閒。我吃到幾樣比較溫和又比較特別的,其中一道是這鍋用大鐵鍋和磚造悶出來的麵,名字我不記得了,用瘦肉、酸菜拌炒的,意外有幾分西方料理的神韻。

有趣的還有莜麵和苦蕎茶,兩種少數能在內蒙種植的穀物。莜麵的色澤與口感都像比較原始的蕎麥麵,吃法很直觀,沾醬或丟進熱湯裡(對,羊肉湯);趣味在麵糰的形狀:除了普通的麵條和麵疙瘩,還有圓筒狀的,一小捲一小捲靠在一起,入口時方能領悟麵糰的形狀會影響一道菜的風味,之所以捏成蜂巢狀有它的道理。苦蕎茶則是將穀子用熱水沖開,呈現半透明的金黃色,喝起來微苦,將滿嘴油膩一沖而散,回甘的麥香取而代之,簡直是我們餐桌上的綠洲。

莜麵,口感很像塊狀的蕎麥麵
西貝莜面村:http://www.xibei.com.cn/這家店有被入選為2008年奧運料理喔



最特別的一餐,是在當地農家嚐到的。

一早我們驅車往鄉間去,沿途房舍越來越破舊、道路越來越崎嶇、景色越來越荒蕪。巴士上的我們有些迷惑,不知道該期待什麼,直到遠處喧闐鑼鼓將我們驚醒──農家的大媽大嬸穿上鮮豔的節慶服飾,紅綠交錯,雙手拿著桃紅色的大扇子,隨著鑼鼓節奏在空中揮舞,腳踏著輕快的步伐。為了迎接遠道而來的志工,全村動員,跳起熱鬧的歌舞,真是始料未及XD

載歌載舞的村民引領我們入村。踏過泥濘的土路、沿著茅草與夯土的矮牆、推開木製的門戶,眼前是一方黃土廣場,平時拿來曬榖物,今天成了活動中心,大媽大嬸列隊排出陣形,桃紅扇子此起彼落如粼粼波光,不只我們看傻了眼,一旁的狗狗、白鵝和火雞也覺得驚奇。

跳舞的大媽們XD!

我們太嗨了,拿著扇子拍照,還換上舞蹈裝


根本是可愛動物區 (不過火雞很兇,不太可愛)


這一處農家是磴口民政局官員尹先生的家。室內空間不大,簡單分成三個空間:臥房、廚房、飯廳,每一處不過兩三坪大。我們一行16個人全擠在臥房裡,圍著長桌肩並著肩坐,尹家先準備小點給我們墊胃:炸銀絲卷、香蕉、西瓜,還有風乾的紅棗和蘋果,散發純天然的果香,只有乾冷的內陸才能這樣處理食材;隔壁廚房正在趕工,不時傳來陣陣香氣。

風乾蘋果,甜味被濃縮起來了。下面是風乾紅棗,可以直接吃~


我們一邊嗑果一邊聽尹先生和尹嬤嬤敘述農家生活:一年一期麥,夾著種一些生長期較短的作物,休耕期很長,所以也必須養牲畜拿去賣,甚至得去鋪路、挑磚頭,打零工貼補家用。

當我們問起尹嬤嬤如何把兒女拉拔長大,她反射性的向後仰,苦笑裡長嘆一口氣,揮了揮手──「沒什麼,」她說:「我從嫁來到現在,就這麼一套衣服。」省吃儉用,把一切都給孩子,不就是這樣嗎?她說來輕鬆,我卻暗自在心裡重複了好幾次,尤其是那一聲歎,怎麼也忘不了。

大家謝謝尹媽媽招待,她害羞的答謝



故事說著說著,午餐就上桌了,掌廚的是尹先生的大嫂,站在滾燙的大鍋前奮鬥許久,我們看來覺得辛苦,她只是輕鬆地說:「這裡都這樣吃,大夥兒一塊吃。」

菜色很簡單──醬瓜,醃成深褐色,非常入味;炒芹菜苗、炒紫甘藍,平時都是生吃,難得吃到鹹的熱的,別有一番滋味;雞肉,簡單用醬油醃了再快炒,肉質很有彈性又沒有多餘油脂;剩下的雞肉拿去燉湯下麵條,Q得帶勁,加入香菇和香菜,襯托香氣醇厚的湯頭,最後配上一點辣椒醬,拉開味覺的層次。


農家家常菜,簡單而豐盛!


醬瓜自己醃、雞自己養、麵自己桿、辣椒醬自己熬──農村自給自足的生活型態,從這一桌菜一覽無疑,農家除了鵝和火雞,外圍還養了好幾頭羊,吃完飯尹先生帶著我們參觀,拎出一頭小羊讓我們抱抱牠。

縱使生活條件不比城鎮優渥,整座農家卻像一方真實的開心農場,勤奮工作、歡喜豐收,與大自然和諧共存,不被多餘的欲望所惑。

羊咩咩看到我們大批人馬,有點緊張


黑臉小羊好可愛


以往我旅遊的地點,都是城市或文化氣息濃厚的小鎮,內蒙之行是我最遠離文明(或者該說人工世界)、最貼近自然的旅程。當我踏入沙漠、走進農家、取一瓢黃河的水、種下一棵梭梭的苗,當我做著這些看似普通卻萬分陌生的事,心中竟然靜得令我有些慌張。剛離開工作的我,仍不習慣沒有事煩心的空白狀態,儘管這樣的空白我渴求已久,此刻卻少了一些過五關斬六將的成就感,反而使我不太有自信。

其實我很害怕渾渾噩噩,沒有空檔把自己、把世界看清楚,人生就在替公司處理狗屁雜事之中度過;但停下來之後,卻發現想嘗試的可能性太多,反而感到迷惘。處理雜事竟是我自信的來源?或許是學習的還不夠、付出的還不夠。內蒙廣闊的景色與質樸的生活,點醒我天地之大、人之渺小,生命回歸至最原始的狀態,就是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順應天地自然的規律。


現代社會最大的謊言,就是我們總以為自己能控制所有事,但事實並非如此,Hope for the best, prepare for the worst,我們最多只能做到這樣。經過蒙芽之夏的洗禮,我已將自己調整歸零,回到心胸最開闊的原點,準備重新開始學習。


蒙芽之夏,好殺()!!!


四月的內蒙也入春了,桃花盛開




後記:

很多人問我:為什麼不去柬埔寨或印度?我自認我的心靈還沒有強健到足以面對如此真實的貧困,我不忍看,看了我會作噩夢,心中過意不去,很久很久。
(孤兒院是筆好生意?http://npost.tw/archives/5979 大家參考這篇文章,評估志工旅遊對當地孩童的影響。以立不做教育類志工是有原因的。)



本文部分刊載於Marie Claire 美麗佳人
http://www.marieclaire.com.tw/blog/words/view/219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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